沙沫

五、

易柏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这些日子以来，Evan借口他手不方便，一直呆在他身边时的画面。

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心里却又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和四年前不一样。

易柏辰闭着眼思考着他和Evan如今的关系――借着手受伤的名义，用着过去的相处模式，对彼此表达着溢于言表的在意。

Evan应当是爱他的，心里面却似乎是在顾虑着些什么，易柏辰猜不透。

或许，连Evan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要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易柏辰迷迷糊糊间睡过去，朦胧中像是听到了Evan叫他“popo”，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Evan站在不远处一脸关切的样子，对他说不要走在河堤上，河堤上风大，小心着凉。

一转眼，易柏辰果然看到自己正站在京都的鸭川河堤上，身下是冰冷清澈的鸭川江水，突然一阵风迎面吹来，冷得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又是梦！

这便是易柏辰越发讨厌黑夜的原因，过于安静的独处时间，思绪肆意生长，睡着或是睡不着都折磨人。

窗外起了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窗帘随风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易柏辰盖了条薄被，寒意渐渐沁入心神，令他清醒了一些，心头那股被梦境掀起的躁动也压了下去。

他起身关上窗户，手机突然响起，拿起来一看，是Evan，再一看时间，凌晨0点42分，易柏辰踌躇，电话又响了两声他才接起。

“喂？”易柏辰刻意压低了声线，带上一丝湿濡，一幅被吵醒的样子。

那边却没有人讲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Evan？”易柏辰小心翼翼地叫他的名字。

对方又安静了几秒，突然出声，“popo……”

易柏辰怔住，他已经很久没有听Evan这样叫过他了。

那时他们还在京都，除了易柏辰上课的时候，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一个周末的午后，易柏辰阿嬷的远洋电话打进来时，他正作画，满手的五颜六色，于是让一旁的Evan帮忙接。

电话开免提，刚一接起，阿嬷劈头就是一声“popo”，惊得易柏辰画笔也掉了，脸羞得比画里的梅花还红。

popo是易柏辰的乳名，全家只有他阿嬷还会这样叫他，Evan憋着笑记下了这个称呼，之后一声一声地叫的越来越顺口。

易柏辰边恼羞着边渐渐对这一声声“popo”生出强烈的归属感，于是他撒娇着请求阿嬷改口，自此，它成了Evan的专属称呼。

“popo……”Evan还在小声唤着。

“popo……”

“我又梦到了你在京都和一个日本女孩子结婚，我梦到你根本没有来温哥华找我，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易柏辰捕捉到了一个字眼，“又”。

想象自己最爱的人娶妻生子，过上了平静安定的生活，自己却一天比一天惶恐，抓不住又放不下。这是简凡离开文亭之后的生活，易柏辰曾听Evan提起过。

如今看来，似乎Evan也是这样度过了这四年。

“既然你舍不得，又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

“……”

Evan原以为他的离开顶多让易柏辰难过一阵子，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简凡和文亭那样，漫长的一生只爱了一个人。

可是在温哥华总院见到易柏辰并得知他已经在加拿大找了他三年多之后，Evan想象到了他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易柏辰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明明是个一看到看不懂的东西就犯困的人，却背会了那么多英文单字，该是失眠了多少个晚上……

明明在大阪念书时隔三差五就会想家，没有朋友在身边会很失落的人，却孤身一人来到地球另一端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该是迷茫了多久……

明明他的毕业作品《枫叶红了》被出版社看中限量出版了，却放弃了在日本得到的一切来加拿大做了个普通的插画工，又该是受了生活多少煎熬……

Evan早就心软了，早就承受不住离别痛，相思苦，早就在潜意识里选择了不想再分开。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有雨点打在窗台上，“嗒嗒嗒”地响着，室内两人静默着，一丝属于回忆的沉重从听筒里传来的对方的呼吸声中蔓延开去，浸入一室的黑暗里。

那些回忆像电影胶片一样在两人脑海里一幕一幕地放映，将过去的情感一帧一帧地累积，全部转化成了提到喉咙口的话头。

“马振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