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沫

第二章

房东太太的敲门声惊醒了易柏辰的一夜沉思。她一进门就问他要房租，否则就收拾东西，立刻搬走。易柏辰这才想起来这回事。

他是个靠给编辑社画插画的小画家，昨天他就是去领稿费的，这笔稿费要用来交房租，谁知道回来的路上被抢了包，他只顾着夺回包里的写生簿，忘了房租。

说起来，这个抢匪的运气也实在是不好，易柏辰全部的财物，除了手机和那一千加元的稿费，就只剩昨天中午吃剩的两块吐司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可怜易柏辰身无分文还丢了证件。

没有手机，找不到人求助，易柏辰一时无措，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串号码，是昨天在医院的时候，警方做完笔录，问Evan要的联系方式，易柏辰记住了。

Evan接到电话急匆匆地赶来，看到易柏辰像个等着家长来接的孩子般等着他的样子，心里不禁晃神，陡然生出一丝时光回到了四年前的错觉，仿佛下一秒易柏辰就会小跑到他面前，憋着嘴叫他“Evan哥”……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带着久别之后的疏离。

Evan一言不发地帮易柏辰预付了房租，又带他出去置办手机。

“我存了我的号码，有什么事就打给我。”

易柏辰点头。

“过两天警方要是还没有消息，我带你去大使馆补办证件。”

易柏辰还是点头。

之后便是一阵沉默。

从昨天起，两个人就都憋了一肚子的话，可是谁都不肯开口，怕一开口就会毁了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突然，易柏辰的肚子叫了一声。

易柏辰慌忙捂住，一脸羞愧，他从早上到现在，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

“我带你去吃饭。”

餐厅是Evan工作的写字楼下的商场里一家中餐馆，老板是台湾人，Evan似乎和他熟识，点了几个菜单上没有的菜式，都是普通的台湾家常菜。

易柏辰右手扭伤了不能动，左手拿着叉勺艰难地喝着汤，可他刚吃第一口就湿了眼眶，因为那里面有他妈妈的味道。

为了Evan，他已经离家四年了，加上在京都留学的那一年，整整五年时间，除了春节回去过，他一直在外漂泊。

就为了找到Evan。

“我来温哥华四年了。来找你。”易柏辰率先打破了沉默。

“一年前，我到过这栋写字楼。这儿的电梯隔音不好，经过18楼的时候，我听到电梯外面有个声音很像你。我立刻停了电梯追到18楼，可是那儿一个人都没有。真可笑，我在温哥华苦苦找寻你四年，还不如昨天的一场意外。”

Evan不说话，低头吃着饭。

他不知道易柏辰说的具体是哪一天，但他隐约记得，一年前的某一个正午，他和同事们一起下楼吃午餐，刚进电梯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了一声“马振桓”。

听着像易柏辰的声音，也只有易柏辰知道他的中文名字。

他以为是他思念成灾——这里是加拿大，是一个街上每个人都说着易柏辰听不懂的语言的国家，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难得上帝心软一回，给他们一个重逢的机会，竟就这样生生错过。

那天，他们终究没遇到。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Evan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他昨晚一夜未眠，脑海里全是易柏辰在医院里重逢他时质问的眼神。

他想过不如将事实告诉他，可是他不敢，因为那是易柏辰最重要的人，他赌不起。

“马振桓，四年前你就是这样一声不吭地逃回了加拿大，四年后你仍然一句话都没有吗？”

Evan听出来易柏辰有些激动，他只有在激动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全名。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Evan平静地回。

“你连一句「不爱」都不肯说吗？”

Evan不敢回。他没有不爱他，但他不能爱他。

“你一定经常来这里，你和老板很熟。”

Evan不明白易柏辰突然说起这话的用意。

“是因为这里的东西味道和我妈做的很像，所以你经常来。你不肯说不爱，是因为你根本就还爱我，是不是？”

“不是……”易柏辰说的全部都对，可是Evan不可以承认。如果承认，那他当初不辞而别，以及这四年的煎熬，就都毫无意义了。

“那你说啊！说你不爱我！说你四年前就不爱我了！”易柏辰步步紧逼。

易柏辰的声音惹来了周围人狐疑的目光。

“小辰……”Evan怎样也说不出口。

易柏辰冷笑，“马振桓，你就是个懦夫！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说完跑了出去。

跑到商场门口，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写字楼，想起一年前来这里找Evan时的心情。

当时他已经在温哥华住了三年，早已经没了信心，只是寻找Evan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仿佛不抱着这样的念头，生活就继续不下去。

如今总算让他找到，可没想到，他满心期待的重逢，竟是这个样子。

突然，Evan的车停在易柏辰面前，“我送你。”

易柏辰赌气不理他。

“上来！这里不能停车。”

易柏辰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上了车。一路上他都看着窗外，没有和Evan说一个字，大概是觉得说什么都没用。

直到车停到楼下，易柏辰冷冷地说了一句“谢谢”就要下车，Evan终于开口，“等一下……”

易柏辰停住。

Evan递给他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

“我不要！”

“你手受伤不能画画，又身无分文，你先拿着用。”

易柏辰盯着Evan，“马振桓，你以什么身份说这些话？你不承认你爱我，现在又给我一张密码是我的生日的你的银行卡，你究竟什么意思？”

Evan递卡的手仍然举着，“我只是不放心，至少等你手腕的伤好一点……”

语气还和四年前一样温柔，易柏辰一瞬间心软。

“钱我会还的……”接过银行卡，转身上了楼。

tbc

越来越咸鱼了……